文

蒲公英

医院出来，没想到天会下雨，将雨衣从电动车箱里拿出，害怕女儿再受风寒着凉，把她裹好，自己骑车淋雨。

秋雨透心凉，打在她头上、身上又疼又冷，头发一缕缕贴在头皮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淌。天慢慢地黑了，路上行人特别得少，大家都在急匆匆地往家赶。

在她转到一个胡同时，对面开来一辆汽车，招娣来不及闪躲，一下子撞到了汽车前面，倒下去。

招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儿，这孩子懂事，受了惊吓并没有哭。女儿除了腿上被电动车蹭了一点皮，并没什么大碍，但是她看到女儿疼得眉毛皱着没有吭一声的样子，很是心疼。

转头冲着车里的人喊：“你是怎么开车的？这么急的弯也不知道响喇叭？”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讲究的人，眉头一皱，指着招娣说：“你这碰瓷也挺专业的，我这车可是有行车记录仪的，不行就报警吧！”

招娣抹去脸上的雨水，“什么碰瓷？谁会在下雨的天气出来碰瓷”。她刚想和那人大吵一架，愣住了。“王斌？”

“你？”那人指着她的手哆嗦了一下。他也认出了她。

招娣还没有发泄的怒火瞬间蔫儿了，此刻她只想赶紧逃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你的车修理需要多少钱？我以后打给你，这是我的电话。”说着从车筐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王斌。

王斌只是用很复杂的眼光看着她，没说话。

招娣不敢看他，把名片扔到车盖上，骑上电动车匆匆离开了。

一别七年，王斌变太多了。

招娣这天失眠了，他会不会打电话过来呢？打电话来要钱可怎么办啊！这么多年来，钱几乎都寄到家里了，哪有钱给王斌修车啊！

招娣和王斌是高中同学，因为前后桌，所以经常在一起学习。

他们有过同学以上恋人未满的心悸，有过小鹿乱撞的胡思乱想，但是高中生活紧张，不容他们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

后来有同学向王斌的妈妈告状说他俩人在谈恋爱，王斌的妈妈去老师那闹了一场。

招娣重男轻女的父亲正好找到不让她上学的理由，强制让她去伺候嫁到省城瘫痪了的姑姑。

爱情的萌芽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了摇篮。

招娣兢兢业业伺候了姑姑半年，眼看着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可是一天深夜，姑姑旧病复发，去世了。

安葬了姑姑，大家好像把她遗忘了，没人理会她，也没人撵她走。招娣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个大雨夜，整天不回家的姑父回来了，他满嘴酒气，敲开招娣的门，就向招娣扑过来，招娣挣扎着逃出来。

雨哗哗地下，招娣不知道去哪儿？她瑟缩着身子躲在一家餐厅的屋檐下。

招娣冻得发抖，突然她听到一个特别小的哭声，抬起头，寻着哭声找去，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有一个棉被包裹，她颤抖地撩起被子的一角，是个漂亮的婴儿，许是哭累了，只剩下小声的抽泣。

招娣想走开，可又被她吸引。她从垃圾桶抱起这个孩子。

招娣抱着孩子去派出所，可值班的女民警说什么都不相信这孩子是捡的。要她说出自己父母的地址，让他们来领人。

招娣当然不会说的，要是让家里的老爹知道了，十八九的大姑娘带一个孩子回去还不打断她的腿。

天亮后，招娣又回到姑姑家，等那个姑父开车离开后，她才用藏在门垫下的钥匙开门进去。这个家是不能再待了，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翻，拿了辛苦攒的私房钱，带着这个陌生的孩子走了出去。

招娣有照顾妹妹的经验，照看孩子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自己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带一个孩子怎么生活？在哪住啊？

她在城外的一片平房区转悠了好久，被一个老太太注意到了，把她领到了家里。老太太前几年老伴去世了，儿女也都在城里楼房住，这儿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住。

招娣在老太太家安定了下来。白天老太太帮她照看这个漂亮的女婴，她去城里找了一份工作，从不怕吃苦长相又老成的她终于安定下来了。

一晃就是六年，这六年里，她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过要把这个孩子送走，但是看到孩子的笑脸，她又心软了，感觉这个孩子和自己有缘，一样都是苦命的人。

这么多年，她没有回过一次家，挣得钱除了给孩子花销，都寄到了家里。刚开始，老太太的儿女还以为她是个不良少女，后来看她忠厚老实，就相信了她，还帮她让孩子入了学。

招娣在工作上也有了成绩，升职做了部门经理，眼看日子稳定了，可是最近女儿老是发烧，退不下去，她心里上火又焦虑。

王斌始终没有给招娣打电话，招娣忐忑了几天，也就再不想这事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女人找到她的公司，大吵大闹，说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还警告她说，如果再和她家男人纠缠不清，她这个工作就别想做了。

招娣特别奇怪，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谈何破坏？

多亏保安来得快，把她拉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招娣满脑子都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在那个胡同口，一不小心又差点撞上在那等她的王斌。

王斌先向招娣道了歉，说他的未婚妻不应该去找她。

招娣疲倦地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都过去了。你的车修好了，多少钱？给我个账号，我以后会打给你......”

王斌说：“不用，走保险就行了。这几年过的怎样？”

这几年再苦再难都没让她流泪，怎么听到他一句关切的话就触到了她的泪腺，她想在他面前痛哭一场，但是......

“刚熬过来......”

王斌望着这个倔强的姑娘，听到她话里有话，满眼心疼。

招娣不上学后，他曾去村子找过她，可是被她父亲赶了出来。他一直认为招娣没上成大学是他妈妈造成的，后来便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牵挂。

他感觉每次自己都是迟到的。本来她能和别人一样上大学的，却因为自己辍学了。

这么早就当了孩子的妈妈，自己迟到了，没有追求到她。

知道未婚妻无理去吵闹，他又迟到了，没赶上保护她。

王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他看到招娣后，他感觉日子又有了奔头，生活有了意义。招娣有家庭也好，有孩子也罢，远远地看着她自己就感觉心安。

招娣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欲言又止。王斌心疼地想要伸手安慰，却又缩回了手。

招娣纠结了半天，还是缓缓向王斌道出了实情。

原来孩子这阵老是发烧，今天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有得白血病的可能。她自己急得都快疯了，王丽又去公司大闹，她都快崩溃了。

医生说，如果是白血病，得找到配型的骨髓，家属要做好检查身体的准备，配型成功率高。

招娣一听就傻了，孩子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怎么办啊？她举目无亲，茫茫人海，想要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比登天还难啊！还有孩子高昂的治疗费，想想就让她喘不过气来。

王斌听了招娣的话，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想要给她安慰、想替她承担痛苦，更想赶紧解决了现在她面临的困难。

他拿出手机开始给别人打电话，他动用了自己的所有人力圈。

三个多月后，招娣接到王斌的电话，没找到孩子的亲人，但合适的配型找到了。

王斌给垫付了高昂的医疗费，孩子也顺利地医院，并安排了手术时间。

招娣每天都是愉悦的，走路轻盈，心情舒畅，孩子虽不是她身上的肉，但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早就胜过了亲生。

她对王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仰慕、喜欢，想要靠近，又感觉内心不安。每当看到他，自己内心是心悦的，但是......

几年前，王斌妈妈尖刻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怎么配得上我家儿子，也不看看你那条件。”

是的，工作这么多年，她从来不说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是她这辈子填不完的洞，只会从她这里无限地索取。

医院探望得特勤，工作忙时，也会打电话询问，以致同房的病友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夕阳下，医院散步，王斌深情地望着招娣，时光无限好，永远停留在此时多好。

“等孩子出院了，我给你租个大点的房子。以后有困难，找我！”王斌信誓旦旦地对招娣说。

招娣感激地说，“不用了，谢谢你！钱我会还你的。”

“你干嘛分得这么清，跟我在一起吧，除了婚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

招娣心里咯噔一下，笑笑没有回答。

一切都挺顺利，手术是成功的。

孩子出院这天，医院接他们，却被告知，他们昨天就出院了。

招娣给王斌留了欠条，并真心祝福他开心幸福，她不愿做他婚姻的第三者，钱，她一定会尽快还。

此后，王斌每年都会收到招娣从不同城市给他汇的钱，但他再没见过这个倔强又心善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