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说了，咱家儿子缘太淡，子女宫都让你们几个丫头占了。你是老大，给你改个名，好攒点儿子缘。”十岁的我已经上了几年小学，不至于连名字里三两个字所带的含义都看不出来。何况“招弟”这样刺眼的字眼，谁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我妈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对我说了一件微乎其微的事，就像“晚饭吃什么”一样。“凭什么给我改这个名字！你们想生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满是怨恨，瞪着面前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不是你这死丫头成天闹着要改名吗？现在如了你的愿给你改你还不满意，你……”可能是我瞪着她的眼神里带了太多恨意，我妈被惹毛了，话都没说完，甩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要不是你这个当老大的招来那些个丫头，我至于在家在外面都受气吗！管你愿不愿意，你爸已经去办手续了！”招弟招弟，确实如我爸妈所愿招来了个儿子，但也招来了报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家里很穷，这种穷包括了走不完的泥巴路，总是修不好的漏雨屋顶，和饭桌上一年四季常驻的腌白菜。这种穷让我的整个童年都困在一无所有的处境，但并没有困住我爸妈，困不住他们满头满脑要生儿子的念头。家里没有养能生的猪，但我爸妈通过以身作则让我见识到了动物的繁殖能力。从我出生到十一岁的这些年里，我妈的肚子几乎没放过假。加上我，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生了九个孩子。很遗憾的是，岂止为今他们生下的九个孩子无一例外全是女孩，这也是让他们在生孩子上能这么有毅力的原因之一。我爸妈都是农村出身，结婚时家里条件就很一般，九个孩子生下来，家里日子越来越难过。然而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停手，甚至开始花钱四处求神拜佛和求药，咬牙到底誓死要生个儿子。作为头一胎出生的丫头，我从一出生就很不受待见。文化水平不高的我爸连字典都懒得翻，随口给我取了个极其随便的名字：李彩虹。上小学之后，我时常遭到同学嘲笑和欺负，有不少同龄人会取笑我的名字。那时我单纯地以为我受人欺负的原因全在名字上，于是隔三岔五跟我爸妈提改名。“我要改名。”趁着吃饭的时候，我端着碗站在饭桌一角，冷不丁地说了句。我爸坐在椅子上，独占了桌子的四分之一，把菜里几块隐蔽的肉挑出来吃了，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而我妈抱着嗷嗷待哺的九妹，搂着哼哼唧唧的八妹，从一群孩子的缝隙里瞥了眼我，说：“没事找事的死女子，吃饱了撑的就别吃了，去把盆里衣服洗了！”我赌气地放下碗去洗衣服，放碗的声音太大，惹得我妈又在我背后骂了几句。屋子里人多暖和，手上的冻疮已经隐隐发痒，直到浸在冷水里才好些。作为家里的老大，我很不幸地成了这些妹妹的第二个妈。每天只要从学校回来，就会被孩子们的亲妈撵着哄孩子和做家务。本以为改名字的事没了希望，可没多久我妈竟然主动提起要给我改名。改成什么全凭她和我爸做主，我就算知道了他们要给我改成“招弟”，也毫无反抗之力。我刚想用言语和目光表示反对，就被我妈一个耳光扇出了泪花。夜晚我爸回来，我妈一通告状，我又挨了我爸一顿竹棍。明明他们给我改名字的目标已经达到，但对我还是不愿手下留情，可能单纯因为看我不顺眼。于是我除了当妹妹们的第二个妈，又多了一个吉祥物的身份。和别人家的吉祥物不同，我只负责招弟。有了“招弟”这个响当当的名号，我在学校里更加受人耻笑。老师不会在意一个平平无奇衣服破洞的孩子，我爸妈也不会关心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第二年，我妈又怀孕了。她检查出怀孕的那天，把我拉到家里的供桌前，说：“你快跟祖宗磕几个头，求他们给你送个弟弟！”在我妈热切地注视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俯下身的瞬间，心里默念的是：你们会有报应的。年底，我妈生了，又是个女儿。我爸大发雷霆，把我妈和医院独自回了家。我心里害怕，不敢求黑脸的我爸，一个人摸黑跑医院找到我妈。见到她的那一刻，我还在气喘吁吁，说不出话。然而我妈却好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吼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连弟弟都招不来，滚！”我的出现成了她的发泄的靶子，她连续不断地用各种刺耳字眼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好像我是她倒霉人生的罪魁祸首。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妈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一个儿子。我头一次见到我爸妈在给孩子取名上这么认真，他们自己翻字典没找到满意的字眼，就大方拿钱找了算命的“请”来个名字：李继梁。我想起自己的“招弟”，心里酸痛，有点想哭，但眼眶刚红就挨了我爸一掌。“你弟出生这么大喜事你哭什么？丧气鬼！”本以为爸妈得偿所愿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没想到弟弟出生注定了他们会把家里所有好东西贡献给儿子。“你弟以后还要上学，家里没闲钱供你了，你上完初中就出去打打工吧。”我妈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看我不愿答应，她又说：“你一个女孩读再多书也没用，白浪费钱。”初中毕业后，爸妈果真不再给学费，让我完全没机会走进高中的门，任我怎么哀求都没用。他们认定我在家就是吃白饭，开始催我上外打工。所以十五岁，我就搭车跟着同村人到了城里，进了工厂干活。工厂两班倒的生活让我有时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代价是骨瘦如柴。在外打工半年后，我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她没有问我怎么样，而是说：“你快把上班的钱汇回来，我怕梁梁营养跟不上，想给他换个好点的奶粉。”“我挣的钱凭什么给他用？”“梁梁是你弟弟！你的钱不给他给谁？你不寄钱就别想再进家门了，没用的东西！”在我妈的三令五申下，我一口气把这半年攒下的所有钱汇给了她，但我不会再回家。从十五岁到三十一岁，我不再过问爸妈的情况，他们的电话我统通不接。这些年里我省吃俭用也攒了些钱，有时我会偷偷转一些给妹妹们，但得知爸妈常逼她们交钱后，我再没转过。我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在打工的地方附近，住址只告诉过嘴严的三妹妹。然而某一天，我的家门竟然被多年不见的爸妈敲响。明明年纪还不算老，他们已经满头白发，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脸上犹带恍惚。我妈见了我，突然拉着我爸“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着我的双手。

“招弟啊，妈知道你有出息手里有钱，妈求你了，帮忙救救你弟弟……”

我冷笑一声，知道我复仇的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