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夜无眠。

庄妍看着身边熟睡的郇浩，枕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头发黑且浓厚，没有一丝白发，刘海斜搭在额间，和二十几岁时一样。他挺括的鼻，削薄的唇，搭配在雕塑般的脸上，完全不似中年男子的模样。他好像还是那个18岁的少年，这些年未曾变过。

庄妍一时看得有些入迷，用指尖抚过他微皱的眉心。为何，你会皱眉？是，为我么？

这一瞬间，庄妍好想就此忘掉所有烦恼的一切，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何必要为赋新词强说愁，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学会视而不见，才是习练婚姻持久的修为吧。

庄妍拿过床头柜上郇浩的手机，开机密码是她的生日，屏保是她上大学时的照片，穿着土土的，倚在一扇窗前，那时候的少女，总是自带忧郁文青气质。

她曾经建议过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又在这么严肃的单位工作，手机屏保哪怕是女儿的照片都行，放一个年轻女子的，是不是不合适。

郇浩笑，搂过她的肩，下巴颔在她的发间摩擦着，戏谑地说，“说明男人不管多老，喜欢的都是年轻女的啊。”

现在想来，难道，他是在承认她不再年轻了么？

38岁，在她18岁时不曾想过、28岁拒绝去想的38岁，现在已然到来时，她却似乎没什么人到中年的感觉。

她心里仿佛依然住着个18岁的少女，遇事会慌神，又容易被感动得瞬间落泪，就连春天花开，秋天叶落，她都能生出诸多感慨，沉浸在伤春悲秋的小情绪里。

她，哪里有一点38岁的模样？

庄妍滑开郇浩的手机，他不是个习惯删通信记录的人。特别是文字工作者，更是习惯用往来记录保存工作中可能会出现的责任归属争议。所以，一条条翻过，他的手机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再无别的。

有一两条，是他和他领导之间的对话。郇浩的措辞礼貌，周全，庄妍甚至读出了一丝讨好，一丝卑微。

他的孤傲，他从年少时就刻在性格中的孤傲，的确是慢慢地不见了。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他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还是被责任逼弯了腰？这些，她竟没有注意到……

12.

在以前，郇浩哪里会为权势作如此讨好。

他的第一份工作其实不是记者。郇浩大学毕业后应聘了一个影视公司，导演对他的文笔欣赏有加，带着他在身边跑宣传。

刚干没多久，在一次组织的剧组采访中，导演对郇浩大发雷霆，因为记者们都围着一个当红女星转，对女三号——导演的小蜜不闻不问。

小蜜一哭诉，导演就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郇浩鼻子骂，“干不了你就给我滚！”郇浩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就回了北京，连辞职报告都没打。

这个导演当时已经家喻户晓，后来更是推出几部知名的作品。有时庄妍还揶揄郇浩，“后悔了吧，当时忍了现在估计你也能跟去戛纳呢。”

郇浩只是笑笑，从工作头几年分不清哪位领导谁是谁，到现在成为处事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领导得力助手，他已经学会了不对他人他事作无谓的评论。

郇浩的这些变化，好像在今晚，才第一次被庄妍正式地注意到。

这些年来，她一直被他保护得很好，她总是把工作中遇到的麻烦尽数倾诉给他，而他呢，只是有时会在夜里向她讨一个拥抱，这样她就会知道，这天他过得不好。但是拥抱过后，他的愁，和难，总是自己一力担下，不许她一同跟着担心。

“只要看着你笑，我的心就很稳，就觉得一切都能过去。所以，余生请多多关照，请你只负责笑就好。”

结婚十年的时候，他手写了这么一张卡片，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今天，她也差点泪流满面，却为的是一张来源不明的贴纸，好笑，自己真是可笑。

庄妍正欲把手机放回去，提示又在屏幕上亮起，来自他的工作群，“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

呵，他们日报也开辟文学版了么，庄妍瞥了一眼，放下手机。刚想躺下，心里又划过一丝异样。

她起身打开这一条，“工作群”，却不是一个群，它，是一朵莲花的头像，它，是一个人名。

她之所以会觉得异样，是因为这是一首诗的开头，具体内容她记不清了，但有两句是她上大学时流行了很久，几乎要世人皆知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凌晨三点，庄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冷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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