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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议会会议上，沃里克的国会议员乔布·特罗克莫顿对玛丽·斯图亚特发起了一场恶毒的语言攻击。
他控诉道：
没有一位基督徒的眼里能容得下她，此人的邪恶气息已经污染了土地和空气，而她那冒犯上帝以及我们惶恐的天选女王的恶毒呼吸已经化为令人恶心的毒气升往天堂。
特罗克莫顿号召所有议员“集体向女王请愿让这个‘荡妇’尽快赴死”。
他看准了没有人会“开尊口维护玛丽”，事实果然如此。
▲苏格兰女王玛丽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信仰新教的伊丽莎白害怕被阴谋算计，担心玛丽取代自己成为英国女王
我们必须提出的问题是：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女王必须杀害自己的表亲这一步呢？
这背后有着都铎王朝最令人心酸且错综复杂的往事。
01
玛丽·斯图亚特和伊丽莎白·都铎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注定龃龉交叠、混乱不堪，而王室继承制度要承担主要责任。
▲这幅名为《亨利八世一家》的画作构成了对都铎王朝继承顺序的绝妙寓言。画面中，建立英国国教的亨利八世两侧是伊丽莎白同父异母的两位姐弟，两人分别在伊丽莎白掌权前登上过英国王位
伊丽莎白刚刚继承王位时，当时的议会曾请愿催促伊丽莎白尽快结婚，伊丽莎白很快便把这个意见搪塞过去，并且声明：
至少在现阶段，她想保持如今的生活方式。如果结婚的时机来临，她将会选择一位将英格兰利益放在首位的丈夫。
她曾吐露心迹：
“但说到底，如果我的大理石墓碑上写着‘这世界曾有一位女王，以处女之身降临以处女之身离去’，我便心满意足。”
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仅仅是女王一时的漂亮话，而非一个王朝的正式宣言。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伊丽莎白没有找到如意郎君来生育至关重要的继承人，这越发令人生厌。
▲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加冕肖像
其实，婚姻也并非缓解民众焦虑的唯一手段，女王也可以考虑任命自己的继承人。
年，女王曾经向议会承诺“在合适的时机任命一位继承人”。
唯一的问题是，那位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看似是顺理成章的合法继承人，实则有巨大的争议性。
02
玛丽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本身名正言顺。
她是苏格兰詹姆斯五世的女儿，而詹姆斯五世是亨利八世的姐姐玛格丽特·都铎的儿子。
玛丽出生于年12月8日，父亲去世后短短几天便被加冕为苏格兰女王。
▲玛丽·斯图亚特
年7月，《格林威治条约》中的一个条款定下了玛丽和亨利八世的儿子爱德华的婚约。
然而苏格兰人很快出尔反尔，英国和苏格兰间又爆发了一场战争。
玛丽的婚姻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年7月，苏格兰议会同意玛丽和法国王储弗朗索瓦订婚。当年8月，玛丽前往法国。
▲玛丽和四位苏格兰贵族的女儿一起长大，作为她的侍女，这四个女子也名叫玛丽，被称为“四玛丽”
玛丽在法国宫廷生活多年后，于年4月和弗朗索瓦完婚。
几个月之后，即同年11月，玛丽·都铎去世。
安妮·博林的女儿伊丽莎白即将登上英国王位，全欧洲的天主教君主侧目而视。
难道虔城的天主教徒苏格兰女王玛丽不比亨利八世的私生女更有权利成为英格兰女王吗？
▲玛丽和弗朗索瓦
至少在法国，年7月国王亨利二世去世时，玛丽身上穿着的是英国皇家仪制礼服。
弗朗索瓦和玛丽俨然把自己打造成了法国、苏格兰和英格兰三国的统治者。
这样的举动比什么都有威慑力，具有高度的挑衅性，让人印象深刻——就像玛丽的天主教信仰一样真实炫目。
这件事在伊丽莎白政权的很多人看来也相当令人不快，至少威廉·塞西尔是这样的，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挖空心思地谋害玛丽。
▲威廉·塞西尔是伊丽莎白一世的国务大臣兼首席顾问
各国天主教统治者将玛丽视为伊丽莎白的替代者而非她死后的合理继承者，这样的企图昭然若揭。
03
年12月，丈夫去世后，玛丽回到苏格兰。
在年的一封信中，玛丽催促伊丽莎白的枢密院“说服你们的女王尽快在应该做的事情上表态”。
她当然指的是指定继承人一事，不过她又周全地补充道：“我们无意逼迫亲爱的女王姐姐，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她好。”
▲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像
玛丽的支持者则更加直接。约翰·莱斯利写道：
任何君王都负有保证身后政权平稳过渡的义务。一直让继承权悬而未决相当于让我国陷入迫在眉睫且不可避免的危险中，这只会让我国在双边混乱的狂潮中筋疲力尽，然后在国内分歧中自我消耗。伊丽莎白必须依靠玛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她的王位继承权最符合上帝、自然以及王国的法则。
莱斯利的想法完全正确，但是他的支持来得晚了一些。
这时，玛丽已经公开表明自己放弃了替代伊丽莎白的野心。至少在表面上，她声称自己只希望求得伊丽莎白的继承权。
然而伊丽莎白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在结婚或是明确决定永远不婚之前，不会指定继承人。
▲尼古拉斯·希利亚德的《鹈鹕肖像》将伊丽莎白一世塑造为英国国教之母
玛丽对伊丽莎白的回避大感失望。
值得注意的是玛丽和伊丽莎白的关系可以用紧张却不失客气来形容。
而16世纪60年代后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事态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04
伊丽莎白拒绝结婚不假，但这不妨碍她积极为玛丽挑选丈夫。
伊丽莎白政权积极为玛丽挑选对自己更有利的丈夫人选，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其中竟然包括与伊丽莎白关系亲密的罗伯特·达德利。
▲罗伯特·达德利勋爵，他和伊丽莎白之间的关系备受考验，也时常成为人们污蔑和议论的对象
玛丽拒绝了这一建议，而选择了享有对英国王位有继承权的达恩利勋爵亨利·斯图亚特。
他们于年7月结婚，而时间证明达恩利勋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他参与设计谋害妻子，还是年3月暗杀玛丽的密友大卫·里奇奥行动的参与者之一。
年2月，达恩利勋爵去世。他在柯克奥费尔德的房子被人故意用火药炸毁，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了被勒死的达恩利。
▲达恩利勋爵亨利·斯图亚特
更糟糕的是，玛丽接下来的任何恋爱都进展得非同寻常。
博斯维尔伯爵不得不靠不光彩的手段成为玛丽的丈夫，他在年春天劫持玛丽才确保了这场婚姻。
年5月，两人举办了婚礼，而那时，苏格兰的大部分贵族都从心底厌倦了她的心计。
人们起兵造反，当年7月，被俘获的玛丽被迫退位，让位给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詹姆斯。而她则被扣押在洛利文城堡。
▲洛利文城堡废墟，玛丽逃往英格兰之前曾被囚禁在这座城堡里
年5月，玛丽成功逃脱并且进入英格兰境内。
她在给伊丽莎白的信中写道：“我被迫离开自己的王国，沦落到如此窘境，除了上帝之外，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给伊丽莎白出了个大难题。玛丽被本国贵族赶出，并且被怀疑参与了达恩利勋爵疑点重重的谋杀。
▲玛丽的第二任丈夫在柯克奥费尔德那充满疑团的死亡之后，人们画下的地图
不仅如此，此时的玛丽成为英国国内天主教不满情绪爆发点的可能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玛丽到达英格兰之后的几年内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如年，北方起义爆发，年，教皇将玛丽开除教籍。然而这些也没能让玛丽的敌人们满意。
05
伊丽莎白对待这位同代君王时显得相当谨慎。
她认为仍然有必要将玛丽监禁起来，但是并没有匆忙对玛丽的过去经历和将来的打算下定论。
审问委员会在年10月至年1月之间的审问使用了如今被发现是篡改过的伪造证据。
这些证据指向玛丽在谋杀达恩利中扮演的角色，但伊丽莎白最后下的结论是这些都不能肯定或否定对玛丽的指控。
▲油画《幽禁中的苏格兰玛丽女王》
年又发生了里多尔菲阴谋，这一场巨大的阴谋包括西班牙军队的计划入侵、一群英国天主教教徒的起义以及除掉伊丽莎白并且让玛丽即位，而玛丽将和诺福克公爵结婚共同统治英国。
年5月的议会会议上，出现了不少关于玛丽知情参与这场阴谋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人们向伊丽莎白直白地建议，如何处理这个“预谋毁灭女王陛下”的家伙。
然而伊丽莎白仍不愿牺牲玛丽，而是选择处死诺福克公爵来安抚自己的臣民。
▲尽管伊丽莎白为玛丽提供了保护，但没有证据表明二人曾经见过
作为玛丽的表亲和同代君王，女王似乎已经将保护玛丽视为自己的公共义务。
那么两人私下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两人通信保存了下来。尽管通篇有不少外交辞令和客套之语，但不难看出玛丽旅居英格兰期间，两人的关系逐渐恶化。
05
最开始，玛丽表现得很是感激，但即使是当时，她也表现出了些许抱怨。
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抱怨自己的仆人在英国边境受到搜查，又因为相信伊丽莎白支持自己在苏格兰的敌人的流言，宣称“我如今的遭遇让我不敢将一切向你坦白”。
在被监禁的第10年左右，玛丽曾指责道：“我曾经选择了相信你……我遵从了你的建议，像女儿对待母亲一样顺从你的想法，我无法理解自己受到的冷漠对待。”
▲电影《玛丽女王》剧照，玛丽·斯图亚特由西尔莎·罗南饰演
伊丽莎白不是默默忍让或允许他人谈条件的君王，进入16世纪70年代，她对沉不住气的玛丽越发不耐烦。
两人间憎恨的情绪不断酝酿，玛丽自身重新夺回苏格兰王位的可能性日渐消退，而儿子对自己的日益疏远更让她心碎。
玛丽的心境因此进一步恶化，于是针对伊丽莎白的阴谋报复又一次爆发。
年，特罗克莫顿爆发了叛乱，他们幻想吉斯公爵率领的外国入侵势力将伊丽莎白赶下王位。
▲电影《玛丽女王》剧照，伊丽莎白·都铎由玛格特·罗比饰演
至于玛丽是否知情或是参与多少则很难判断，但她的主要支持者们显然参与其中。
这次叛乱让伊丽莎白的子民受到震动，年，数千人发起《结盟书》联署，他们立下誓言，决心严惩任何试图暗杀伊丽莎白的阴谋推手，并让这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05
年3月，玛丽给伊丽莎白写了一封信。
她写道，她非常乐意放弃成为伊丽莎白继承者的想法，并提出希望离开英格兰岛前往僻静之处隐居。
▲玛丽写给伊丽莎白的信，请求获准与天主教神父以及自己的儿子交谈
玛丽的敌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想法实现。
年的巴宾顿阴谋，又是一场以杀害伊丽莎白并由玛丽取而代之为目标的密谋。
当政府对计划风声有所耳闻之时，他们并未立即采取行动，而是渗透进反叛者之列，确保几条和玛丽联系的线路保持通畅。
与玛丽来往的书信被藏在啤酒桶里运往查特里宅邸，这些信件被抄录下来，必要时人们会将解码后的信息送给伊丽莎白情报机构的头目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
▲伊丽莎白一世的间谍头目，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
7月6日，安东尼·巴宾顿在信中告知玛丽自己的计划时，沃尔辛厄姆已经知晓一切。
7月17日玛丽的回信让沃尔辛厄姆心中窃喜。玛丽表明自己清楚现在“已然万事俱备”，不反对他们“发动这场行动”。
事情败露后玛丽受到审问，审判结束后，议会举行一次会议。
一位发言的议员简洁地阐明了大多数人的观点：现在是时候名正言顺地结束这个邪恶、下流女人的生命了。
伊丽莎白又一次搪塞规避不愿给出最终意见。
对她应该如何处理玛丽，她只能给出一个“无言的回答”。
▲伊丽莎白签署处死玛丽的文件之时刻
或许这是伊丽莎白真实的困惑和混乱，也有可能是做出最终决定前表现自己仁慈之心的手段，但是几乎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最终结局会有任何改变。
12月4日，玛丽的死刑授权令已经起草完毕。
同月，心灰意冷的玛丽对伊丽莎白写道：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相信或者怀疑我的言论。我决心在且只在上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只有上帝在自己经历的那么多诽谤、指控以及谴责中一直支持着我。”
她将自己称为“即将牺牲的殉道者”，终于将结束自己漫长疲惫的生命之旅。
06
请愿者们从法国和苏格兰赶来为玛丽说情。
玛丽在宫里的敌人越来越沉不住气，2月1日，伊丽莎白终于签署了玛丽的死刑授权令。
▲伊丽莎白一世签名的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的死刑授权令
她声称已经告知自己的国务大臣保管好这份文书，但又表现出自己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消息。
更令人疑惑的是，有人建议玛丽的狱卒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束她的生命，但是国务大臣拒绝了这一提议。
枢密院做出最终决定，并将死刑授权令递交关押玛丽的福瑟陵格城堡负责人。
▲油画《玛丽·斯图亚特走上断头台》
2月8日，玛丽被处死。
那天中午丧钟长鸣，庆祝的篝火在伦敦燃起。
但此时的伊丽莎白已陷入潮水般的悲伤，她对那些下决定将死刑授权令送往城堡的大臣们大发雷霆。
或许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悲伤，或许只是一时的作秀，又或许是对这一与自己多少有些关系的行动感到内疚。
可以想见，乔布·特罗克莫顿声明：毫无疑问，在福瑟陵格发生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油画《斩首苏格兰玛丽女王》
但是他没有就此收敛自己的脾气。
玛丽死后仅几个星期，他就将自己的目光瞄准外交政策，并且开始对全欧洲的政治发表愤愤不平的谴责。
这段时期，人们认为特罗克莫顿的毒舌不合时宜。
人们斥责他的犀利言辞为“下流且亵渎神明”，建议他最好不要对女王说三道四，发表自由言论的同时也要充分考虑到女王。
这些警告特罗克莫顿的人早就想到了这些礼数问题，但又有谁为苏格兰女王玛丽如此考虑过呢？
本文内容摘选自《伊丽莎白一世》，中国画报出版社
